当长姐成为一种处境

当长姐成为一种处境

原创 人物作者 人物 2023-11-08 09:22 发表于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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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次「一封信」征集的主题是「长姐的烦恼」,一共收到168封来信。

认真读完每一封信,看到那些长姐们的经历,心里时不时就难过一下。就像编辑槐杨在回信中所说,「姐」是性别的部分,而「长」这件事对应着它的沉重。如果说女性是一种处境,那么长姐可能是一种处境的集中、放大。

信中的长姐们,有我们父母以及祖父母一辈,还有很多是90后甚至00后。你会有点悲伤地发现,长姐的处境在不同的年代延续,甚至在一个家庭里贯穿、复制着。她们的经历不尽相同,但境遇在本质上却很相似。很多来信的读者都提到,成为长姐的那一刻起,就知道自己不会是家里最被珍视的那一个。生为长姐,她们在被「剥夺」的同时,还要被有所强加。另外,有一些差别之处在于,长姐之后是一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,或者还是几个妹妹,这些「组合」也面临着不同的处境,也可能获得不同的关系——可以想见,背后起作用的,仍然是基于「性别」的那部分。

按照年龄、视角和一些共性处境,我们从168封信中选出4封并回复。那些困扰长姐甚至更多女性的命题,关于如何面对那些令人感到「残酷」的事实,如何对待被赋予的奉献和责任,如何归置和重建自己等等,在信中都有所提及。很难说「一封信」可以为你解惑,但它首先想让你知道,作为长姐的你,被理解,更被珍视。

策划|《人物》编辑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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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封信

我大概是所有的长姐里面身份最卑微的吧。我是一个「被超生」的姐姐,我有一个弟弟,只比我小一岁。什么叫「被超生」呢?我的父母都是体制内员工,按照当年的计划生育政策,他们只能生一个孩子,我虽然是第一胎,但因为我性别女,就被「藏」了起来,被迫把这个名额「让」给我弟。也就是说,超生的其实是我弟,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都以为我是多余的、不该存在的、超生的那一个。

与合法正规的生育名额一起被让出去的,还有我的无数权利。我的童年跟别人很不一样,我不能叫我父母「爸爸妈妈」,我叫他们「二姨、二姨爹」。老师每每问到我父母在哪里、干什么,我只能说「在深圳打工」。从入学的第一张关于家庭信息的表格,在父母亲那一栏,永远只能写四姨的名字,曾经被同学嘲笑 「没有父母」。与此同时,我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,先后辗转亲戚家,过着「东躲西藏」的生活。当被问到我是谁家的孩子时、听到同龄的女同学叫爸妈时,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属于哪里,很难建立起身份认同。

比我小一岁的弟弟,从小就在父母身边,被关注、被宠溺,直到他上初中左右,他才知道我是他的亲姐姐,在此之前,他问我,「你爸妈什么时候来接你啊?接了你给我爸妈结抚养费,我们家就富有了。」以及,他说「我们家的地位排名:我爸、我妈、我、你」。四年级,我被爸妈接回身边,但我与他们并不亲近,甚至有一种强烈的寄人篱下的感觉。

在我们那个四口之家里,真如我弟不懂事时的言论,我真的毫无地位。作为女儿,并同时作为姐姐,只有我会被要求做家务,性别的规训无时无刻不在发生,却丝毫没有因为我的特殊身份而想要弥补我、对我好的想法。我被迫早熟、懂事,洗碗、拖地。知道我这种特殊身份的人,都把这件事合理化了,特别是我的父亲,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,他排行老八,前面7个都是姐姐。「男孩传宗接代」的思想在我爸的脑海里可谓是根深蒂固,就像家里有个皇位,传男不传女。每当提到我一出生就被抱走躲起来的事,他还会理所当然地说:「这种情况多了去了。」我的母亲,身为女性,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被父权化的女性,并极度厌女。我在这么一个环境下长大,能身心健康地活着,已是奇迹。

有一段时间,我选择性地忽视「重男轻女」的事实,疯狂找理由安慰自己,「他们对我还是可以的」。那是大学的时候,甚至我还大胆改口叫了爸妈。研究生的时候,我跨考了新闻学,接触了社会学、女性主义,开始重新审视我的原生家庭:大家庭有7个和我一辈的孩子,其中有3个女孩,都是姐姐,我的表妹,也跟我一样,从生下来就被「躲」起来,但比我幸运一点,他的父母在4年后才生下她的弟弟。而我的母亲,她前面有一个哥哥,下面有两个妹妹,也属于「长姐」,她从小也承担起大部分的家务。

不管是我的「长姐困境」,还是我妈的「长姐困境」,其实都是我们家女性的性别困境,我们所有的人都被要求忍让、听话、懂事、勤劳,所以每一家人,厨房里一定是做饭的女人、客厅里一定是玩手机的男人。

而我,在26岁的时候,真正开始了和原生家庭的抗争。我过年不回家、不主动联系父母、在忍无可忍的时候用微信文字的方式讲出我内心真实的想法,以及和我的弟弟积极沟通、在家庭群里「卖惨」。能重建理想的家庭关系的希望非常渺茫,我现在的状态,就是以一己之力打破了原本表面和谐的家庭关系,表达我这么多年的痛苦和愤怒。重建不重建的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不再委屈自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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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源电影《82年生的金智英》